难生恨慢动作回眸挑战,狭路相逢在《断桥》

我以为今生不再见薄幸，

却不料狭路相逢在断桥。

全文字数：2687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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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剧《白蛇传 断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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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修复：bilibili 白糖就叫不咸的盐

我看过的越剧极少，少到一只手数得过来：王君安的《盘妻索妻》，徐王版《红楼梦》，袁范版《梁祝》，茅威涛何赛飞的《五女拜寿》，若把单仰萍和李政成的越扬双拼《十八相送》也算上，将将凑够四出半。

看的少，自然看的浅，分不清行当，更分不清什么曲牌、板式、派别。奈何看了何赛飞、夏赛丽、陈辉玲在二十出头年纪演的《断桥》一折，竟按捺不住想说几句。

这戏真好。它不单纯是一出柔美的文戏，更是一出飒爽的武戏。

何赛飞饰演白素贞

先说白娘子。

我对何赛飞的印象还停留在《五女拜寿》中，彼时翠云倒在风雪里的一段戏曾把我看哭了。据说她宗越剧张派，小腔极难唱，可惜我耳拙听不出什么技法，只记住了那个气若游丝依然不减忠孝的婢女翠云。

说回《断桥》的白蛇。京剧中，白娘子在闷帘后唱西皮导板“杀出了金山寺怒如烈火”，人没出场呢，怒气先迸发。而越剧温婉，“金山下直杀得天昏地愁”，气势上稍弱些，却在怒气之外，更强调一个“哀”字。紧接着，一段慢板，夹叙夹思，铺陈而来。

白素贞：（唱）

西湖山水还依旧，

憔悴难对满眼秋。

山边枫叶红如染，

不堪回首忆旧游。

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，

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，

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，

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，

许郎他负心恩情薄，

法海与我做对头。

我与青儿金山寻访人不见，

不由我又是心酸又是愁。

难道他已遭法海害，

难道他果真出家将我负。

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，

一片深情付东流。

何赛飞饰演白素贞，陈辉玲饰演小青

我初次听到这段长达十六句的唱腔时，一下子就跟着凄楚哀婉的白娘子入戏了。开场的处理较京剧更细腻，京剧里体现白娘子对往昔的追忆仅用两处散板，一处是“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，看断桥，桥未断，却寸断了柔肠”，还有一处“我与他对双星发下誓愿，夫妻们相信赖各不猜嫌”，其余通过白蛇和小青的对话来呈现。

B站上有一个“西湖山水还依旧”唱段集锦，将李敏、何英、黄依群、方亚芬等对比剪辑到一起，我还是更喜欢何赛飞的演绎。二十来岁的年纪，并不精致的舞台服化，旧VCD的画质，却颇能令...味到白素贞的蚀骨之痛。“扁舟一叶飘雾海，茫茫人世何处投”，淡眉深锁，声悲气郁，氤氲邈邈，任谁看了能不心生怜意呢？

何赛飞饰演白素贞

还有一处节奏变化丰富的唱段，也很见功底，何赛飞驾驭起来游刃有余。先是慢板，从“为妻并非民间女”起，白蛇向许仙缓缓倾吐真情，于哀声如缕中追忆往昔，心中泛起点点温热。

接唱“我为你勤操家务不辞劳，我为你成家立业费尽心，我为你舍身忘死去盗草，险些丧命在昆仑”三句，宛如西方古典乐里的行板，眼神中却蓄满了难解的幽怨。

至“你不该背地瞒我去镇江”转为洒豆般的急板，将许仙的薄情一一列数当面，言如金石，凿凿有声。

再到“我以为今生不再见薄幸，却不料狭路相逢在断桥亭”，尾句声缓气竭，是寒了心，复陷入落寞。

何赛飞饰演白素贞

晚唐诗论家司空图曾说：“近而不浮，远而不尽，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”。我想，在古早的1980年代，无线胸麦尚不普及，靠着舞台前沿儿的三两只地麦，如此简薄的收声条件，却能令人欣赏到层次丰富、变化多端的声腔之美，是越剧带给我的巨大震撼。

再说许仙。如果说何赛飞的戏足够抓人眼球了，那么饰演许仙的夏赛丽简直惊掉了我的下巴。

京剧《断桥》一折中，许仙急匆匆赶上场，就撞见了正在歇息的白蛇青蛇，矛盾就此展开。而越剧里，许仙的戏份更多些，一出场先是一大段心理戏。我初以为冗长无趣，可没想到越看越好看，饰演许仙的夏赛丽，不仅扮相、嗓音没得说，且一身武艺，在台上跌扑翻滚，样样精湛！

夏赛丽饰演许仙

彼时，许仙正在断桥慢悠悠的踱步，猛然间瞧见了白娘子，他“喜在心上”，撩袍就要迎上前，可是转瞬——这种情绪细节的拿捏，只在分毫之间，由喜到惊、由怕到慌、由“迎上前”到“落荒逃”，舞台上那个文弱的书生不见了，只有一个心虚意怯的许仙。

他既盼见到白娘子，又怕见到小青儿，“怕只怕，小青儿，狠下心肠，这这这叫我何处把身藏？”，这句太绝了！唇舌打颤，双腿发抖，却又气息稳健，脚底利落。吐字停连的缓急顿挫，似和伴奏不那么熨帖，字位间加了些许“迟出”和“晚收”的技法，恰与人物性格切合，又夸张地呈现了许仙慌不择路的心情。

越剧《断桥》借鉴了大量婺剧技巧，不仅白蛇采用了婺剧的蛇步、雀步等，许仙也在片段中充分运用了翻、滚、跪、跳等多种特技。当时饰演许仙的演员夏赛丽为了在短时间内熟练掌握这些技巧，在练功时磨烂了裤子，膝盖渗血。

在编创过程中，教师们不仅大幅增加了许仙的形体动作，还吸收了婺剧、瓯剧等剧种中武小生使用的“飞跪”“抢背”“屁股坐”等高难度技巧，甚至加入了婺剧“踢鞋穿鞋”的传统特技，以表现许仙的极度恐惧和惊慌。

越剧“黄龙洞教学风格”论析

——以《白蛇传?断桥》为例，杨斯奕

我虽不懂这台上的步法、身法，但毫不影响它给我以美的享受。除了武功，夏赛丽的唱功也毫不逊色。

白素贞向许仙吐露真情后，许仙有一段唱尤其顺耳。当时，屏幕上闪过的弹幕说，这段是尹派，我虽听不出什么派别上的殊异，但我以为，这段唱好在发自肺腑，以情带声，婉转绵长。

许仙：（唱）

纵然娘子是灵蛇变，

贤良温存令人敬；

纵然娘子是灵蛇变，

胜过人间女钗裙；

纵然娘子是灵蛇变，

愿与你海枯石烂不变心。

夏赛丽饰演许仙

三说小青。

在如此光彩的白素贞和许仙之间，小青也丝毫没被遮掩，演出了人物特有的性格和情绪，由怒至恨，由明晃晃地拔剑要杀许仙，到冰凛凛地挥拳欲打许仙，再到拜别白素贞后又因心疼姐姐而回转，无一不能切也。

陈辉玲饰演小青，何赛飞饰演白素贞

本想再说几句，再多查些戏外的资料，奈何我太想再去看几遍这出戏了，就此收住吧。

明代王骥德在《曲律》中写：“乐之筐格在曲，而色泽在唱。古四方之音不同，而为声亦异，于是有秦声，有赵曲，有燕歌，有吴歈，有越唱，有楚调，有蜀音，有蔡讴。”

我所听的京剧、扬剧与越剧，不论在曲，还是在唱，都有诸多不同，或许引我入迷的是其间的情意吧。

曲有哀乐，腔生悲喜。那缥缥缈缈的丝弦之声一旦入耳，便是整日劳碌者心上的恩物。

越剧《白蛇传 断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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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放一组言兴朋越剧《断桥》剧照，正是它招引我去看了这出戏。若有缘能见到小言这出戏的视频，哪怕“狭路相逢在断桥”也知足了。

再谢戏迷的分享！

封面图/ bilibili 梨花别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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